与那人是总角之交,少年时打闹成一片,平日里常常被黏着,只好拖着个大马猴儿似得到处走,不过游山玩水,倒着实快活。
后来他随孙太守四处讨贼征战,留在舒县的日子便少了,抽空便托人捎来书信一笺。
他说,这苍生之中,唯独希望我辅佐伴他左右,来日天下有你,有我。
我道我信你,但你得再让我多考虑考虑,他盯着我看,眸底笑意盎然,问有什么好考虑的,铺盖一卷和他走便是。
……
到了吴郡,攻下了太守府,和将领们谈笑风生,他那副乐呵呵的表情我也熟得不能再熟。
那是我认识的他,却又不是他了。
现回想起来,那人仿佛对每个人都这样,而不单单是对我。除却孙太守战死的那些日子,他就没有不笑的时候,他的笑能让晦暗的天空一下明朗起来,也能让人心甘情愿地跟着他走。
他的眼底总是蕴着笑意,笑是他的面具,对旁人这样,现在,我也一样了。
“来日天下,有你,有我。”
他真是这样想的?然而这不就是最好的结果吗,始终等着他有这一天,大家能心悦诚服地追随着他,名士满座,坐拥雄兵。
如今在这乱世之中,我们已足以自保了。这是我想要的,却又不是我想要的。
……
从执意要开仓赈灾,到斩杀于吉。
他开始抵触我的一切意见。
将我从他身旁调离,去管理丹阳。
…或许用流放更为准确吧。
他要的,只是个衷心耿耿的臣子,不是会顶他话,忤他意的人。
我好巧不巧,不遂他的心意。
是何时变成这样的呢?从亲密无间落到如此境地。
……
他不听劝阻,斩了许贡,时至今日,其门客来寻仇,终于得手。
被一箭射中面门。
我慌忙赶到吴县,他不让任何人见他。
我便一人进去照顾,仿佛又变回了孩提时代的亲密,他好像个孩子般无助。
他说,“待我伤好了,我也不想折腾了,回巢湖去依旧放放风筝,喝喝酒吧。”
我应声,给他换药疗伤,泪在眼眶里打着转转。
他靠着我,叹了口气。
“公瑾。”
“嗯?”
“如果我先走了,孙权与江东,就交给你了。他若不行,你自取之……”
“不会的,别说傻话。”
……
“公瑾,对不起。”他说。
……
孙策死了。
我声嘶力竭的大叫他的名字,泪却早已干涸流淌不下。无论如何也不愿相信此事,我定是还在梦中。
我扑到床前看他最后一眼,长跪不起,直到被鲁肃拖开去。
回想这些年里,却一直是聚少离多。
他死前将孙权和江东托付予我。
我说,“你哥不是圣人,也不是英雄,他就是他,他只是孙伯符。”
……
转眼已是他死后的第八年,前尘种种,恍若隔世。
那一天,曹操一纸战书送至江东。
曹军八十三万下荆州,兵压长江,劝降孙权,否则大军踏平江左,不留活口。
而连吴郡、交夷在内,江东兵力不过七万,且分散于各郡县,一时内无法抽调。
“主公当作决策,若降,不同于将领,地位定当大不如前。若战,则必胜;若败,投江向先主谢罪。”
“战。”
借东风之势,火烧曹贼连船,大胜。
建安十三年秋,曹操兵败赤壁,五十万大军全军覆没,余者撤归洛阳,不足五万众。
孙权政权平定交州。
天下割据,归于魏,蜀,吴。
……
恍惚间看到那人孩子般好玩,提着个风筝远远喊道。
“公瑾,快来——”
[建安十五年,周瑜西征巴蜀,于江陵出兵之时一病不起,卒于巴丘,葬于巢湖。]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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